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藥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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藥方

跟隨辛正信一同前來的,還有懷濟。

兩人同撐一把傘,雨水各自打濕了兩人的一邊肩膀,看上去,竟有些不可思議又宿命般的和諧。

懷濟天青色的道袍沾染了些許泥點,發尾微濕,結成一綹一綹地搭在前胸,饒是如此沾染了世俗的塵埃雨水,依舊是出塵脫俗,從雨中而來,收傘邁進帳篷的剎那,宋錦繡只覺清風襲來,雲霧繚繞。

“仙師怎麽來了,這可是時疫,會傳染的。”宋錦繡迎了上來,將兩頂面罩遞了過去。

“貧道正向辛大夫討教醫理,聽說這裏有病患,便一同過來瞧瞧。”懷濟帶上面罩,豎掌在前,頷首向宋錦繡行禮。

宋錦繡低頭回禮,將辛大夫和懷濟帶到了旁邊安置病患的帳篷中。

辛正信摸了那病患的脈,又掀開眼皮看了看那病患的眼睛,捏著下頜打開那病患的嘴瞧了瞧,神情越發嚴峻。

懷濟在一旁瞧著,三根細長的手指在那病患的手腕上停留了良久。

“確是時疫。”三人交換了眼神,統一了意見。

宋錦繡不想辛正信再走彎路,直接將上一世奏效的藥方拿了出來。

“我這裏有一張治療時疫的方子,只是殘缺不全,二位看看,能否將剩下幾味藥添上?”

辛正信接過藥方,視線在那幾味藥草上來來回回,皺著眉若有所思。

懷濟就站在辛正信身邊,因為比辛正信高出半個頭,只是微微偏頭,在那張藥方上瞟了幾眼,心知宋錦繡是故意要讓功,雲淡風輕道:“添麻黃、杏仁、桂枝各一錢。”

宋錦繡聞言眼神一動,懷濟說出的這幾味藥,同前世辛正信最後拿出的藥方並不相同,去掉了半夏和細辛,添了麻黃和桂枝,這藥方藥效自然不如之前的兇猛,但此時患者的疫癥畢竟還沒有發展到前世那般嚴重的程度,這藥方或可一試。

“此外,之前辛大夫正好與貧道討論到阻止時疫擴散的法子,談到香療避疫,雀縣氣候濕熱且多山,山上多生九轉香草,其狀如蜘蛛而氣味芳香,辛溫無毒,明日可命人上山采集,分發給每個帳篷,懸掛帳中,可起到預防的作用。”

懷濟和宋錦繡想到一塊兒去了,宋錦繡聽到懷濟這麽說,眼神裏閃著細碎的光,看向懷濟的目光已是心悅誠服。

“有仙師和辛大夫坐鎮,是青雲災民之福。”宋錦繡拱手,行了一個大禮。

辛正信連忙伸手去扶宋錦繡:“殿下折煞草民了,為國分憂,造福百姓,是草民之幸。”

懷濟仙師靜靜地立在一旁,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。

“那便如此安排,草民這就照方抓藥。”辛正信心系患者,同宋錦繡和懷濟道別後便匆匆離開了。

懷濟目送著辛正信離開,直到他撐傘在雨幕中再看不見,才慢慢收回目光。

“原來仙師已經同辛大夫討論過治療時疫的法子了,仙師是又提前算到青雲會有此劫難嗎?”宋錦繡見懷濟沒有離開的意思,猜到他還有話要同自己談。

正好,自己也有一件事要問他,急迫得等不了懷濟先說完他要說的事情。

不等懷濟回答,宋錦繡已經繼續說了下去。

她原本也不在乎懷濟會如何回答,神機妙算也好,陸昭雲提前透過消息也好,過程如何她不在乎,她只在乎結果。

“我有一件事,想請仙師幫我一算。”宋錦繡眼神焦慮而虔誠。

懷濟將臂彎裏的浮塵輕輕一甩,搭在另一只手的臂彎裏,微微低頭對上宋錦繡的目光,淡淡道:“這件事,殿下已經問過了。”

宋錦繡有些疑惑,她想問蕭聞澤到底如何了,派出去的人遍尋他不得,他就這樣音訊全無,生死未蔔,怎麽能不讓人心焦。

但是她還沒有焦慮到連有沒有問過這樣的事情也記不清的地步。

懷濟見宋錦繡一雙顧盼生輝的眸子顯出幾分疑惑來,便補充道:“在祈月觀的時候,殿下已經問過了。”

宋錦繡心裏一驚。

莫非這世上,當真有,能窺見凡人心思的活神仙嗎?

宋錦繡下意識捂住心口,後退了一步。

“還是那個答案,要問人,若那人沒有出手,自然就安然無恙。”懷濟依舊立在原地,似乎並沒有因為宋錦繡驚訝的舉動影響分毫。

就好像是仙人已經勘破紅塵滾滾,見萬物見眾生皆淡然坦然一般。

宋錦繡不相信陸昭雲會派人去毀了封登的潮河河堤。

那這麽說,蕭聞澤還活著,只是不知,留落到了哪裏。

聽到懷濟的這個回答,宋錦繡一顆惴惴不安的心,終於定了一些。

這個話題講到此處,懷濟已經不想多談,便另起話頭問道:“貧道深覺殿下聰慧,與貧道甚是投緣,想收殿下為徒,傳授醫術,不知殿下,意下如何?”

宋錦繡正低頭想著蕭聞澤的事情,猛地聽見懷濟這麽說,水汪汪的大眼睛裏多少帶上了些訝異。

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,從剛剛懷濟雲淡風輕拿出解時疫法子這一件事,便可想見其醫術之高明,能拜其為師,求之不得。

宋錦繡喜出望外,一時楞住。

懷濟見宋錦繡依舊捂著心口,沒有回答,以為她有所顧忌。

“只學習醫術,不必出家修道。”

宋錦繡終於反應過來,趕緊解釋:“我只是,太激動了,能拜仙師為師,是我的福氣。”

懷濟一頷首,往前走幾步,在帳中上首位置坐定,腰桿挺得筆直。

“拜我為師,不必磕頭,但需奉茶、請脈、點額。”

此處條件有限,只有涼開水,宋錦繡凈手趕緊倒了一碗,雙手捧著,畢恭畢敬地送到懷濟面前。

懷濟凈手,喝了水,右手食指微微屈起,關節處蘸了一點清水,然後輕輕點在宋錦繡的額頭。

宋錦繡只覺額間一點清涼,整個腦袋為之一振,就像是沙漠裏久積風沙的石碑,被不知何處出來的濕潤海風吹盡細沙,連碑壁都帶上了水潤的光澤。

最後只剩下請脈,難道是要宋錦繡替懷濟把脈,然後說出個一二來?

這是要考驗她的功底。

宋錦繡正思考著,聽得懷濟淡然如雲煙的聲音響起:“坐下,把手伸出來,為師為你把脈。”

原來是師父給徒弟把脈。

宋錦繡聞言,乖乖在懷濟對面的官帽椅上坐下,將手腕搭在兩人之間的茶幾上。

懷濟從懷裏掏出一塊棉布帕子,輕輕搭在宋錦繡的手腕上,然後才將手指按在宋錦繡寸關尺三穴處。

宋錦繡放慢了呼吸。

她的身體自己也清楚,懷濟肯定能看出她體內的蠱毒。

只是不知能不能解罷了。

懷濟的手停留了良久才開口:“另一只。”

宋錦繡於是換了一只手。

懷濟的表情穩如泰山,和之前沒有絲毫的變化,都是一派超脫物外的模樣,宋錦繡也看不出他到底是個什麽想法。

又過了許久,懷濟才將手指從宋錦繡另一只手腕上挪開,順便收回了那一方棉布帕子。

宋錦繡等著懷濟開口。

懷濟或許會問自己為什麽體內有如此霸道的蠱毒,會問自己下蠱毒的人是誰,但是宋錦繡怎麽也沒想到,懷濟開口說的是:“所以,這就是你不告訴他們,你真實身份的原因。”

他這話說得篤定又含糊。

但凡這話是從陸昭雲嘴裏說出來,宋錦繡一定會以為是這只老狐貍又在套話。

但是這話從懷濟嘴裏說出來,宋錦繡會覺得,他一定是知道了什麽。

果真是什麽事情都瞞不過這活神仙嗎?

“徒兒不明白。”宋錦繡不相信,真的有人能掐會算至此。

“你是陸昭月,卻不認祖歸宗,必定有什麽顧慮。”懷濟雙眼看著帳篷外的雨幕,用氣聲輕輕道。

宋錦繡離得近,聽得一清二楚。

內心深處潛藏的秘密就這樣被點破,宋錦繡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。

那便說實話。

“得而覆失,不如從來沒有得到,既是必死之人,何必……”

何必徒增他人煩擾。

宋錦繡不忍說下去。

懷濟微微側過頭來,看了宋錦繡一眼,忽然淡淡地笑了:“你倒是看得開,這一點,很適合修道。”

“師父謬讚了。”

“這聲師父我應了。”懷濟捋直袍腳,站起身來,轉身忘了宋錦繡一眼,伸出的手微微一頓,最後輕輕拍了拍宋錦繡的手臂,沒再說什麽,走到帳篷口,撐開油紙傘,頭也不回地走進雨幕裏。

就像前不久,辛正信那樣。

宋錦繡則如之前的懷濟一般,目送著懷濟在雨幕中漸行漸遠,最後再看不見。

然後視線裏又出現了一個白色的身影,袍腳在雨幕中上下翻飛,像是一朵湧起又散去的浪花。

陸昭雲健步如飛,很快便來到帳篷前,卻不進來,如同那日在餛飩鋪子一般,只撐著傘立在門口。

“你來這裏做什麽?這可是疫區。”宋錦繡坐著沒動。

“來接你去吃晚飯。”陸昭雲語氣是理所當然。

“這段時間我都不回去了,我留在這裏照顧病患,你趕緊離開這裏。”宋錦繡眉頭微皺。

前世,蕭聞澤就在青雲感染了時疫,雖說病情並不嚴重,但是宋錦繡照顧他還是頗費了些心力。

“你再不出來,我就進來把你抱出去。”陸昭雲一副說到做到的樣子。

“你!”大庭廣眾之下怎能摟摟抱抱,成何體統!

見宋錦繡坐著沒動,陸昭雲作勢便要收傘進來。

“別動!我出來。”

最後宋錦繡還是乖乖跟著陸昭雲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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